许多年以后[ ]
毕业分配,像一把种子,在七月里抛撒,于肥沃抑或贫瘠的土壤,大家各自都忙着扎根,多年没了音讯。
后来,忙完了结婚生子,忙完了蜗居。翻开旧时的通讯录,把一封封的联络文书派发出去。慢慢的,一个个潜水多年的老同学纷纷浮出水面。
先锋,不知是哪一年,也不知是哪一天,我们一家去韶山旅游,他在他工作的城市出现在我面前。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外衣,脸上堆满微笑,一见到我,便很亲热地用右手猛搭我的右肩,让我真切地感受着他掌心涌出的温暖。在去韶山的汽车上,他聊起他的近况,说他现在是“副职”,“正职”待遇很快就要宣布。看着他头上的些许白发和脑门上深深的皱纹,我知道他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。
我是一个打骨子里敬畏权威的人,先锋现在的官职,足以让我畏惧和不安,所以,一路上,我的心里有些忐忑,偶尔会问起他的生活,淡淡的几句后,便是大片的沉默。而他的电话不时响起,总是有人向他请示、汇报。于是,他向我道歉。他是我们班跳得最高、走得最远的同学之一,也因此会比我多些忙碌吧。
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
当他再一次打完电话的时候,他指着我的头发问为什么不烫,我说同情他的头发遭受酷刑,他说同情我的头发默默无闻。他凑到我面前指着自己说:有鱼尾纹了,有黑眼圈了。我说:我早也面目全非了。他说:怎么办?我们?我笑说:能怎么办,随它去吧!渐渐的,他让我从自卑里脱身,我觉得真实的自己回来了——身心一致,轻松而自然。
于是,我们像学生时代那样交流。一同聊起大学时代的同学,亲爱或并不亲爱的老师,互相道出那个时候可笑可叹的故事。我们还谈起了各自这几年里的情况。并不时回到那白云悠悠、阳光洒满一地的校园,我们依旧是怀揣理想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……
建为,热情乐观、能说会道、心肠特别热。只要有同学活动,虽然要坐十几个小时人满为患的火车,虽然相聚的时间只有两天三天,他都会带着疲惫和兴奋往接头地点赶。每次重逢,他都表现得很主动,先把自己喝得满脸绯红,让我们因他的存在而感受着浓浓的同学情怀。
去年秋天,他和几个同学相约来我工作的海陵岛小聚。那是我毕业之后第三次见到他,他的外形变得令人难以接受。原本钢针似的短发已经完全从头顶消失,只在两侧和脑后留下稀疏的半圈。岁月如刀,这刀砍他也砍得太狠了点!但是,我们一见面,他还是真诚憨厚地笑着,至少,和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天。
那天中午,我们在海边一间大排档就餐。他微笑着和我们每个同学喝一口酒,然后,有声有色地把我们饭前的开场白说得像人大开幕词一般,引起祥和笑声一片。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那么像他敬仰的李总理,丝毫没有造作之态。还很幽默、诙谐,让人忍俊不禁。
酒至半酣,他感慨道:以后,我们还会这样相聚吗?我们会不会,像风中的转蓬一样,各自滚向渺茫,相忘于人生的荒漠……
海边合影,他突然扑倒在地,并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。
这王八蛋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小子!
或许正是这样,他才成了同学们心中最真实且最可以膜拜的偶像——洒脱、乐观、自得。唉!守住一颗童心,不必成熟,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。
他现在老家做着公务员,闲来三两跑友四处拍拍照片。看他的微信朋友圈,时常与一些美女出镜,似乎有什么故事。像他那性格,好在是去了沿海开放城市,好在是工作在基层,我也就不必费心去想象企鹅混进狼群的场景了。
老彭,他和我都在广州工作,接触自然比较多,从他的言行举止里,我时常能够享受他那“技术专家”表象下起实际支撑作用的一些美德,如勤勉、热情、豁达,当然也包括他不甘传统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。每当有人说起“知识分子形象”,我眼前必然浮现出老彭的模样。
老彭的工作真的很忙,忙死了!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,不分昼夜地运转。总有看不完的现场,开不完的会议,定不完的线,审不完的图纸。但是,如果我要找他帮个忙啊什么的,他总是十分乐意,从不拒绝。只要知道我去他们单位办事,他都会热情地领着我到他们单位里四处求人、感谢、道歉。
那年三月,我因码砌论文需要一些插图,当我找他帮忙时,他告诉我最近正好有空,叫我随时去他们单位找他。第二天,他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帮我绘制那几张图片。唉!老彭这家伙,活脱脱一个“毫不利己,专门利人”的践行者。所以,那天同学小聚,老彭一说到退休后计划回老家养老,连钢铁汉子老鲁的眼圈也有些泛红,充满了不舍。
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我也时常问自己:假如没有我的大学同学的鼓励和帮助,我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吗?许多次这样的自问之后,我终于发现:在潜意识里,我已将同学们的帮扶标上鲜明的印记并植入我的生命,成为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折点。是啊!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,即使我能有今天这样安稳甚至安逸的生活,但是,一定达不到现在这样的精神高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