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村的夏[ ]

      五年前初来岳普湖，我工作于下巴扎的八村小学。那时没有车，八村又不在省道边，只好坐小红车到路口，然后一步一步走进去。这一路可真远啊，穿过白杨丛林，走过村户人家，越过苍翠田野，行过茫茫麦田。冬天还好，穿厚点就行。夏天可就遭罪了，灼热的太阳烤得人浑身发烫，强烈的紫外线让皮肤直接发红蜕皮，搞不好还得中个暑，躺在床上哼哼好几天。我只好躲在白杨树荫下慢慢走着，不时伸手揉头发，把暑气散出去。

      不过要说这一路最值得期待的，还是桑葚。入夏不久，大约小满时节，桑树上都挂满了白色或红色或紫色的桑葚，在省道入口处就有一棵，树有点细，白色的果把树枝都压低了，很好摘，果子汁水也足，就是不大甜。不如八村入口处的那几棵，长得又高又壮实，桑葚是紫色的，小小的，非常甜。一路走着，这一棵摘一把，边走边吃，在嘴中余甜未尽时，刚好又到下一棵，等到双手沾满了点点紫色，口中全是果香的时候，八村也就到了。

      若逢学生放假在家时，他们必然会蹿出来，递上几个果子：可能是酸的杏，也许是半熟的葡萄……小鸭子般围在周围，“老师，老师”地叫着。当然，这个时候的我必然是“老怀甚慰”地奖励他们旁边小卖部里的冰棍。

      下班的路就热闹许多了，一群同事从学校出发，此时太阳已不再毒辣，化成柔柔暖暖的光。一阵风吹来，乱了余晖的秀发，惊了林间的飞鸟。大家踏着清风，携着夕阳，一路说说笑笑，兴致来了还会集体拍个合照，某个不知姓名的景姓老师还喜欢高歌一曲，“优美”的歌声穿越林梢，惊动了几只正在觅食的母鸡……

      入了夏天，学校前面的麦田也被时光泼上了墨，初时是翠绿化为墨绿，后来渐渐翻起了金黄。那时在等学生上晚自习或农民上夜校时，我总爱蹲在田埂边，或是看微风吹起阵阵麦浪，或是听丝丝虫鸣自草间传来。那时爱的，是见夕阳渐沉，染红了天边的长云；爱的，是拔出野草的嫩茎，放在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。仿若回到孩童时代的田野，无忧无虑等着长大。

      这时，背后的村委会，有三五老农凑在一方小桌子前，喝着酒，说着听不懂的话语，不时传来一阵大笑。一旁烤肉大叔晃着蒲扇，烤肉的气味随着青烟飘起，到了麦田那方、树林那边的天地里。

      “平凡的我们，撑起屋檐下一方烟火。”我来自彩云之南的山野之间，见惯雪山云海、雨林碧湖，始终最爱的人是每一个平凡的晨昏，静静飘起的人间烟火。八村的烟火，升起在第一抹朝阳洒落的时候，在晚霞红了渠中水流的时候。它送孩子出门，又接亲人归家。

      来到夏天的村里，汩汩流水旁，密密树林间，是几户人家，屋前或种了葡萄，一抹绿墙，满藤的果实；或是栽了几株桑树，绿叶满枝的树下，果子落了一地。那时最爱的是跟孩子们一起家访，听他们指指点点：这里是2班谁的家、这里是他的家……哦，这里是我的家。走着走着，一个孩子突然钻到林子里就不见了，再出来时手里捧着几个可能是甜更可能是酸的杏子。跟大人交流是个大问题，这时候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地变成了小翻译。孩子们喜欢围在我的左右叽叽喳喳，讲述着跟野鸡赛跑的故事，跟村头那家的恶狗斗智斗勇的故事，爬上树的枝头看学校房顶的故事……当然，也不是每个时候我都那么受欢迎的，比如偷摸到水渠边时，在水里的他们就会作鸟兽散，踩着水哗啦啦就消失在村子里了——我是来做防溺水工作的。

      当风吹黄了白杨树的叶子，太阳不再那么滚烫时。当假期结束，又一个学期开始时，夏天也到了尾声。在这个初秋时节，又送走了一个夏天，离开八村已经三年。孩子们会长大，我也会变老，只有八村的夏，来得无影，去得也不声张，年年重复着，一直都在。